每次逛完花卉市场，我都要去花棚后面那个大野地转转，那里有很多花器。这片位于北京西南四环内的丰台区黄土岗村现在居然还有一大片野地。目前来看，何足珍贵。

　　消失的村庄，拔地而起的高楼，这里曾有御花园和寻常百姓种花的好黄土。这黄土岗的土，真是神奇，插上就活，种上就开花。近在咫尺的白盆窑村，过去有窑，烧出了很多好看的花盆。

　　现在，这些花棚里的花已不是这里养的，花盆也不是这里烧的。产自全国各地的花盆，种着大江南北的花。

　　我希望大野地上的花器能被花乡的故土新春洇染。

　　所谓“花器”，就是栽种花草的器皿。明代有人写了一本《瓶史》，讲述传统的花器，材质、样式及大小均有多种变化，种类繁多，质地精美。材质包括瓷、铜、玉、漆、金、银、竹、玻璃、珐琅等；造型则分为瓶、盘、壶、碗等。今天我会选择陶制、木制、石制、玻璃的，并以土陶圆钵为主。

　　我有一棵6米多高的龙血树，顶着我家大客厅房顶，托起我一片天空。它虬劲巍峨的体魄，必须配上石质粗犷的柱形花器，似乎这样才能沉稳扎根。

　　三柱叫“量天尺”的仙人掌，我把它错落有致地安排在椭圆形的粗砂陶盆里，类似金字塔的颜色。浇了一大盆水，瞬间就钻入不见了。面对我的仰视，满身的刺茅开始认真地丈量着我与时空的距离，试图把我带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

　　紫竹、毛竹、早园竹，一字排列或围合一丛，小心地插在木质的矮方形木槽、青石板里或者假山后面，极力契合这个主题：“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在北京的冬天，西北风一刮，我就试探着听“竹林七贤”们酣畅的交谈，竹色的西北风卷着青绿，裹着万语。

　　邻居的长寿花、康乃馨、天竺葵、老北京绣球等低散多枝的花，大多种在矮胖阔口的陶罐里，带耳朵的、不带耳朵的，找好自己的位置和角度，尽显花枝招展的热烈，聆听人世间的繁杂。

　　我把一株狼尾蕨藏在一个歪躺着的罐子里，长长的、绿色的尾巴顺从地垂落，又像绿莹莹的瀑布，顺钵泼下。

　　我母亲的宋梅，孤傲清高。耐心地找出一尊高挑素色的紫砂，方口，四足，把它放入其中，似乎静静地说：好好存着你那固守的贞操与个性吧。

　　很多可爱的多肉植物，一定要在浅薄的、除塑料以外的任何形状的花器安家落户，萌萌哒。多肉植物多的不是“肉”，多的是“水”。它的根可以浅，不用太深，因为它肥厚的叶片里装满了它自己早就储备足了的水。它在学沙漠里的骆驼，装着对外界的薄情寡义，却有对自己的无限深情。

　　水仙、风信子、铜钱草们，洁身自爱，我尊重它们的选择，用一捧清水安顿在透明的玻璃器里。

　　茶花、杜鹃、兰花草，就让它们永远倔强地长在这高级灰的水泥盆里吧，这是刚刚从山中走出来的。不管它们怎么疯长。

　　北京，这个春天短暂的城市，养了这么多花才知道，月季最皮实，花期最长，和玫瑰相比，花色更多，品种更多，妩媚更多。婚礼上新娘手里捧的那束爱情花，也许就是月季而不是玫瑰。“玫瑰”这个名字早已出尽了风头。我要为“月季”扬名：把它放在粗糙的浑圆的钵里，还是检查一下钵底那个出气漏水孔是否周正。这个钵口的荷叶边儿，已经有节有度地封上了橄榄绿的釉，下面还残留着指纹泥痕。它的根能由地吸呼，它的茎看起来比玫瑰高贵，它的容颜显得更加细腻丝滑。尽情绽放“铿锵月季”吧，这是可以越冬的。花器，让月季更有特色。

　　文竹，我喜欢它弱弱地不争不抢，寻着太阳，攀爬向上，去体会自己的灿烂，所以要把它特殊照顾。香樟木段挖个凹槽，它就在这蓄力。粗壮的树干拥抱着它的娇小。它们立即深度合作，枝叶芬芳，葳蕤蔓妙。

　　我最终决定，把朱顶红奔放热情的天性展露无疑。单株种在有长脖子、有圆肚子、有细腰身，会叉腰讲演的土陶里，任凭它肆意酣畅，举着大喇叭口若悬河。

　　吊兰、紫萝兰的篮子必须是草编、竹编的，最好装进韧柳条编的小长方容器里。

　　小雏菊就带着土坨儿种在小竹筐里或者用一段小木栅栏围着……就随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还可以淘些石膏加树脂雕刻成玩偶、人物、动物或者什么造型的花盆。拽着绿萝给小女孩穿裙子，辅以苔藓遮住维纳斯的断臂，邀请小鸟儿为一叶莲唱歌伴舞……

　　关于花器的颜色，偶尔我会开什么颜色的花朵就配什么色系的罐子，感觉只有这样才是融合幸福的花生活，当然还要配合当下的花境。

　　我用素色，没有花卉图案的素色。活生生的花就在这个盆里诞生，何必用这些个画在画器上的假花假朵地做宣传呢？

　　我用绿色和土色，可以深绿、墨绿，也可以土黄、土棕、土咖，但必须是花儿们出生的时候，它祖先，它老家，它出生地的颜色，认为这才是本色。我还有些固执己见地劝别人：其他颜色都是虚假的，虚伪的，不搭，不配。

　　关于花器的大小形状，这也许是最简单的选择。大株选大器，小棵选小皿。有意思的是，当你养出了老桩，就不一样了。这个“老桩”一般指有了年头，长直了干，有了粗壮的茎，有了树的模样儿的。这时候，花器反而不需要太大，尤其是那个花盆的口径真的不需太大，只要有深度，要收口的，要能收藏这株成功的智慧花者所有的秘籍的。

　　刚刚种的小苗儿呢？丛生小灌木类的植物，要找个大敞口儿的矮盆，想象着它们无拘无束、不断扩展张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给它平台，给它空间，给它地界，给它机会，让它四处有光，八面来风，向大阳要来浓浓的颜色，风为媒，抽芽长叶授粉，花几代，携手闪亮登场。

　　有时候，可以不花钱买花器。我有个带叶子图案的玻璃水杯，不小心摔坏了，刚好种四季藤。杯口用细麻绳绕上几绕，装入黄土，播下种子。根，就顺着那个裂缝儿延展，叶片慢慢地纵情并合。

　　坦然接受玉碎瓦不全，拾些瓦砾和小碎片，种上不同花纹的网格草，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大世界。小糖盒、空酒瓶、奶酸罐、包装袋、掉漆的自行车、过季雨靴、一顶旧草帽……都可以是让花朵绽放的地方。

　　让花枝在容器上找好立足点，根茎也要呼吸，这是“地道”；让它有足够扩展的空间和伸展的方向为“天道”。

　　花器，器以载道，“天道”与“地道”的美妙结合。

　　花器，水与土捏了这个灵物，水与土与火的淬炼又成就了个大器即成。花的所在，花的房子，花的舞台，花的嫁衣……

　　当然，北京最好的花器是在大野地。我愿意逛丰台花卉市场后面的大野地，因为那里的花器虽然来自全国各地，却都喘着当年白盆窑的气息。

　　■ 文/王莺